“你外婆托人打电话,说家里的红薯该挖了”,一天,母亲突然对我说,“明天回家,去看看她吧!”说完轻轻地叹了一句,“看一回少一回了!”。

我的心猛地一颤,才发觉自己很久没有回家,甚至差点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年近九旬的老外婆。但她依然惦记着我们。

第二天,回到家,外婆早已坐在门前等着我们了。她越发苍老了,腰已弯成了一个标准的“7”字。她努力地挺着腰,昂着脸,石刻一般的皱纹向四周漾开,笑呵呵地望着我们。老屋,空荡荡的,早已破败不堪,但外婆一个人,依然坚守着它。踏着一块块熟悉而又陌生的青石板,我的记忆一下回到了小时候。

那时,离外婆家很近,我便成了她的常客。“家家,家家……”离着外婆家老远,我就边跑边毫无顾忌地大叫起来,惊得一地的鸡鸭扑扑乱飞。

“线粉机子,又来了!”邻家一个外婆,笑着说。我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,躲进墙角,心里恨恨地叫:“疯外婆,疯子外婆!”因为这个外号就是她随口赐给我的,只要我和小伙伴玩得不愉快,他们便拼着命地边跑边喊:“线粉机子,线粉机子……”

外婆笑着迎出来,拉着我小手,蹲到天井前,捏紧我的小鼻子:“用力,再用点力!”“哧……哧……”我狠着命地往外擤鼻子,终于擤出长长一段“米粉”,我的鼻子顿时觉得通畅了许多。外婆又拧来一把湿毛巾,把我的小猫脸擦得白白净净。我翘起小脸,望了一眼“疯外婆”的背影,得胜似跨着青石板,牵着外婆进了屋。

外婆摸出一个鸡蛋,我便知道她又要用“米汤冲鸡蛋”招待我了。我踮起脚尖,双臂紧紧地趴在灶台上。外婆拿出一个小碗,“啪”地一声,里面的蛋清蛋黄溜进了碗底。外婆又加了一匙白糖,拿起筷子用力地搅。直看得我,舌头伸出来老长。

米锅一开,外婆连忙盛一瓢滚热的米汤倒进碗里,再用一个盘子盖住。等了好几分钟,再揭开盘子时,碗里已开出一片浅黄色的蛋花,一阵阵的蛋香直往鼻子里扑。我赶紧去抄碗,却被烫得一缩手。外婆忙接了过去,“慢点,慢点,别烫着了,好吃猫,没得哪个跟你抢!”

夏夜,我仰躺在竹床上,透过天井数着满天的星星。外公摇着一把大蒲扇,在我身边躺下。我一下子翻过身,趴在他胸口上,“外公,给我讲故事。”

“从前啊,有个人深更半夜正赶路……”外公摇着蒲扇,慢悠悠地说,“突然,前面树林里‘沙……沙……’地响……”我吓得一下缩紧了身子,躲在他的胳臂下,仿佛周围的空气里都是恶鬼,正瞪着血红的大眼望着我。

外婆家玩腻了,便一溜烟跑回家。爷爷正跷腿坐在小木凳上抽烟,一口吐出一个个漂亮的烟圈。我冲过去,挥舞着双手,试图抓住一个个烟圈,却总是徒劳。累了,我便骑在门前的大石蹲上,歪着头,从指缝间偷偷去看他。爷爷虽然坐着没动,却正笑眯眯地看着我。

有时,天都快黑透了,我还躲在草垛下,捉迷藏。奶奶便会扯着粗重的嗓子,一声声地唤着:“田,田,,吃……饭啰……,回……来哟……”

十五年前,外公突然走了。再回家时,喝着外婆的“米汤冲鸡蛋”,望着外公的遗像,只觉屋子里空空的。

十二年前,奶奶病得很重。我带着未婚妻回家看她,她早已不能吃不能喝,瘦得只有一把骨头。分别时,她紧紧地拽着我俩的手,硬撑着送我们到村口,无力的眼神贮满了不舍……

六年前,爷爷也走了。一个人,孤零零地歪倒在床边。父亲奔回家时,他还余下最后一口热气;我赶回家时,就只能从冰棺外看看他的遗容了……

好几次,从高速上经过老家。我趴在车窗旁,像一个匆匆的过客,努力地追寻着自己的记忆。

回家,再也没有人为我讲吓人的鬼故事了,再也没有人唤我回家吃饭了,再也没有人笑眯眯地看着我了。现在,只剩下一个快90岁的,做不了“米汤冲鸡蛋”的老外婆了。但不管怎样,家里还有一个记挂着我的人,我也还有一个回家的理由,还可以停下来喝口水,歇歇脚。

我不知道,若干年后,当外婆也走了的时候,我还能回到哪里去,歇一歇我匆忙的脚步?

后记:随着时代的发展,现代人的乡愁,已不再是有家难回,有家不能回,而是物是人非,有家不知回到哪里去,成了老家匆匆的过客。甚至随着城市化的进程,我们的下一代再也不识“乡愁”的滋味了。

(大冶十中阮华清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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